2011-04-18

最後的時光


 父親不曾遠去,在樹林間,在雲起時,當海風吹過我的臉龐,都有他的愛迴盪其間






    早上,送完兒子,我一個人步行,在巷子裡,遇見一台,停在路邊,粉紅色的March小車,我的目光,自然地停留在那輛車上一會兒,我爸爸生前,開的第一輛車就是這個牌子,紅色的.
    突然間,強烈地想要寫下來,父親的最後時光.
    爸爸六十歲才開始學開車,學會以後,很快便上路,而且一開就開得很好,完全是我所熟悉的,聰明得不得了的父親.
    直到七十歲左右,好多次開車回到竹北老家,迷了路,被醫生確認是阿茲海默症以後,便再也沒讓他開車了.
    每次在路上看見這輛可愛的車時,總會讓我想起了他,一個內心是孩子的男人.
    March,絕對不算是一台好車,但我總覺得,會選擇這樣一部圓圓潤潤可愛小車的人,內心也是很溫暖的.
    長達45年的父女情緣,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訴說了.
    只是我得慢慢地沉澱,濾掉酸澀的渣滓,只想留下那些美好的回憶.
    他退休後,病情明顯惡化前兩年,我跟他之間,曾經擁有一小段很棒的時光.
    許多的早晨,他駕著車,送我去報社上班,偶爾媽媽也一起作陪,從內湖到萬華,即使走快速道路,路途還是很遙遠,我們總是閒聊很多事情,在狹小的空間裡,透過如此私密的對談,知道了許多他內心的孤寂.
    一回,他在車裡告訴我,他會沉溺於酒精的世界,是因為沒有談話的對象,去酒吧,只是想找人聽他說話.
    這種心情,我完全明白,聽他這麼說,我的心好酸.
    他這一生,不論是在小學教書或是退休後擔任導遊,工作都很認真,可是酗酒,打牌賭博,外遇等玩樂,也很拼命,真是一路玩到掛.
    他在車上的那段告白,某種程度來說,扭轉了我跟他長期緊繃對立的關係,我,放下了恨意.
    那個從幼時痛恨他飲酒不節制的小女孩,開始深深地同情了他.
    一個沒有被愛夠的孩子,躲在老人的身軀裡.
    故事是一樣的,但觀點改變了.
    一個渾蛋爸爸,變成了讓人疼惜的可愛老爸.
    最後幾年,我結婚了,也搬到了台中,陪他的時間變得很少.
    看見他衰老無助的樣子,讓我的心很痛,每次回家,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
    那不是他,那個沉默不語,呆坐或者呆站的老人,不是我記憶中有趣聰明的他.
    兩年前,可能因為食了一塊蔥油餅,無法辨別該咬或吞,造成的吞嚥問題,他倒下來了,緊急送往內湖三總,之後不曾清醒,在加護病房待了五天,三月三十日那晚,當監測心跳血壓的儀器尖聲響起,我跟媽媽兩人正好就站在他病榻前的兩側唸著經文,目睹了這神聖的肉身崩毀那一刻的到來.
    臉色瞬間黯淡,皮膚的質地驟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亡.心中沒有太多的害怕,反而生起無限的感恩與感動,我知道,爸爸正在用他的死亡,教導我.
    事後,媽媽形容那種肉身解離的過程,像極了海浪平靜了下來,我覺得很傳神.
    我趕緊喊了就站在我們正後方,留守在加護病房裡的醫生,他望了一眼,儀表螢幕上原本應該高高低低的曲線,已經變成了平靜無波的一條直線了,立刻大喊:"快叫其他家屬進來!"怕家屬錯過了這最後的時光,還補了一句"不用穿隔離衣了!"的貼心話.我於是趕快衝出去,呼喊在門外等待多時的哥哥跟嫂嫂一家人進來.
    之後,趕快處理身後事,還好哥哥他們早就安排妥當,因此就是按照殯葬公司的交代處理,所以我們並沒有太大的慌亂,甚至還能稍稍安撫早就失了神,狂嚎的母親.
    父親的一生,畫下了句點.
    鄭國榮,1933-2009,享壽77.
    父後兩年,我自己也經歷許多事情,直到現在才能冷靜地,有勇氣地,回顧這些事情.
    往事如煙嗎?我不覺得.
    所有美好的,哀傷的,都將伴隨我們一生,直到入土那一刻.
    那些成長中曾經刺痛我的往事,如今已經不太讓我傷感了.
    感謝父親走過這趟孤獨勞累的路,如今,如果我稍稍懂得愛,都是因為這段深刻的父女因緣.
    摯愛的爸爸,一路好走.
    請原諒我.
    因為,太晚懂你,所以,愛你,愛得不夠.
    不過,我相信你知道,我是如此深深的愛著你.
    就像我知道,你曾經萬般呵護我,捧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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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住過七個多月,印象最深的,不是擔心被搶,也不是誤搭地鐵,進入布魯克林區,身邊的人瞬間變成黑人的恐怖經驗,而是那裡的人,習慣用手,很有力氣,很友善地幫下一位進門的人,壓一下即將關上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