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13

像海浪慢慢地靜止


當我們最愛的人離開了以後,我們該如何跟他說嗨呢?

 這張高鐵車票洩漏了天機,票面上還出現奇特的兩道白光.

 我在父親往生以後,跟我的先生一起為他製作了一份長達七頁的生平紀事與一本精裝的影像紀事相本書.







    今天上午,我在國美館附近等候計程車,猛然看見美術園道上一個熟悉的老人背影,我越端詳越覺得心頭發酸,這位獨自出門,右手撐著拐杖,頭兒微低,身體微彎,頭頂前端髮禿,身著米色外套,行動有些遲緩的老人,活脫是我父親生病以後的模樣.
    我其實很想把視線轉開,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可能會承受不住思念他的情緒,但是我還是決定繼續注視著他,兩人連用手撥弄頭髮的動作都很神似,那一刻,我幾乎假想他就是我此生再也見不著面的父親,我猜想,這位老人也跟我父親一樣罹患了阿茲海默症,他們似乎活在一個跟我們不一樣的世界,一切都變緩慢了. 
   望著那位老人慢慢遠去的身影,我眼眶裡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傾瀉而下,父親生病這七年,我們之間幾乎沒有太多的交談,將他一個人獨自拋入失智症的陰影裡,我真的覺得非常不忍,但我又不知道除了回去探視他之外,我還能多為他做些甚麼.這種無力感,真的讓我非常難受.
    自他生病以後的這段日子,我與父親沒有多少的情感連結,要看見他的笑容或是聽見他說話都很不容易.
    還好就在他往生的前一年吧!我特別安排了跟我交情很特別的芳療師好友L,專程從中和跑到內湖,為我生病的父親跟辛苦照顧我父親的母親做按摩.
    還記得那一天,父親心情特別的好,還跟內埔客家人的L用客家話聊天,極有語言天份的父親,分明是出生在竹北的閩南人,只因為從小跟當地的客家人接近,就能說得一口流利的客家話,那幾乎是自他生病以後,我聽過他說最多話的一次.
    父親在退休以前,曾經從事日語導遊工作二十五年,有時候他會在工作結束以後,犒賞自己找人按摩,可能是想起以前還沒有衰老前的美好時光吧!因而讓他沉悶許久的話匣子大開.
   我一直很謝謝父親在我成長中對我的適時鼓舞跟疼愛,例如當我莫名其妙堅持一定要上昂貴的貴族高中聖心女中時,他不曾澆過我冷水:初踏入社會工作時,也學身邊的同事想要擁有一只LV包包時,我的父親也是一口答應,可是才用了沒幾年,那只包,早就被我扔在牆邊;工作沒幾年以後,我又要放下不錯的工作機會,逃去紐約時,他也是唯一說好的人.
    相較於我的成長歲月裡,他給我的愛,我給他的關懷實在是太少了,很悲哀的是,這是在他化為煙灰以後,我才終於體會到的.
    在父親的告別式上,我原來是答應寫一篇文章悼念他的,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卻步了,但我其實心裡有數,我是如何也無法用文字寫清楚講明白,我對他滿滿的愛與感謝的.
    我的這一生裡,他是真正一路支持著我勇敢追求夢想的那個人.
    還記得爸爸昏迷以後,我們從台中搭乘高鐵回台北,當我拿到我手上的車票時,我就知道已經度過好多次險關的爸爸,這一次逃不了厄運了,很不可思議的,我坐的車次是414,而且是四號車廂的4C座位,我想這一定是某一位好心的天使發給我的密碼,祂想要幫助我先做好心理準備.
    訊息傳來,我懂了,心情自然是平靜的.
    父親待在加護病房不曾醒來,在他快要往生的那一刻來臨時,當時只有我跟母親在他的身旁陪著他,我應該是第一個發現異狀的人,因為插在他身上的機器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螢幕上原本像小山起落的線條突然猛地下降,我趕快呼喊身後的醫生,那位醫生立刻起身大喊:"快叫其他家屬進來!"沒多久,我哥哥跟嫂嫂一家人也全部擠到病床邊,大家都虔心地念著佛號祝福他一路好走.
    然後他就真的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個不聽使喚已經老舊的身軀.
    死亡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很感謝父親讓我參與了這神聖的一刻.
    當死亡那一瞬間來臨時,我看見他的臉龐自他的右邊往左邊迅速變黑,皮膚的質感立刻呈現像乾涸的地微微裂開的感覺,父親死亡的樣子,在我看來還是美的,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目睹後來引發他死亡吞嚥困難時的狼狽模樣.我寧可記得他這一生的瀟灑.
    念書不多的母親,形容父親死亡的那一刻 ,用的字眼極美,也相當貼切.
    "他走的時候,臉上很平靜,很像海浪慢慢地靜止"一生戀著父親,永遠把他當成世界中心的母親這麼說著.
    忘了哪位作家這麼說過,失去父母的那一刻,就像是自己也死了一遍一樣,這種頓失依靠的感覺,我現在也略有體會了.
    浪,平靜了;思念,永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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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幫下一個人壓門

紐約住過七個多月,印象最深的,不是擔心被搶,也不是誤搭地鐵,進入布魯克林區,身邊的人瞬間變成黑人的恐怖經驗,而是那裡的人,習慣用手,很有力氣,很友善地幫下一位進門的人,壓一下即將關上的門。